通常,進行壯遊計畫的時候,為了和其他團員會合,我會搭著客運。把LES(我的車)整台硬塞進客運之後,再狼狽的提著背包、馬鞍袋、安全帽、還有其他吃的喝的,上客運睡覺去。醒來,就是離開台北的另一個國度,變身成搏命用腎上腺素騎腳踏車的熱血小孩。
8/11我們最後一次的壯遊,出發時是如此。然而回來時,並不是如此。因為14號到達豐原時已經9點,吃完三天來唯一像樣的晚餐之後已經晚間11點,預定的行程是要騎車到台中搭客運回台北的,只是所有的人接連兩天的破百行程,加上當天剛騎完司馬限雪見山脈,崩潰成一片,哪裡來的體力半夜再花一個小時騎去台中?
所以我們在豐原再住一晚。15號白天時再回去。
但是,我15號早上9點要上班。於是,我必須在凌晨6點起來,看著其他昏睡的男人,默默且悲哀的收拾混亂的細軟趕去搭火車。
而脫隊之後,我個人驚人的小宇宙爆發之旅,才真正展開。
6:09,我驚醒。在朦朧中,耳朵開始傳進手機鬧鐘吵死人的逼逼叫。隔壁床鋪的兩個男人睡的非常甜。我狠瞪著他們。但無濟於事。我得趕上6:22分的自強號,不然我就會.....我也不敢想。我慌亂的在噗噗叫的空調聲中,把一堆被雨淋濕還沒乾的臭衣服塞進包包。再瞪一次那兩個依舊睡得很香的男人們,我拖著我的LES出門去。
「呃。不好意思,請問你有沒有黑色超級大的塑膠袋?請給我兩個,用買的也沒關係。」 因為去自強號得要把我的LES拆掉,我又沒攜車袋,只好跟旅社老闆娘商討。
「好阿。不過我只有這種,你看夠不夠大?」老闆娘很阿殺力的給我兩個。我千謝萬謝之後,急忙出門。
旅社外面有豐原客運,我心想客運可能比較便宜,於是問最快出發的車到台北幾點。
「九點。」那司機一邊叼著煙,一邊斜眼看著拿著兩個垃圾袋、大包小包、還牽了一台登山車的我。
嗯。很刺激,我還是得去搭自強號了。看了一眼車站上面的時鐘,6:19。喔!完了!我趕忙跳上車,狂飆去豐原火車站。
「給、給我一張到台北的,6:22的自強號。」
「你要搭的是現在這班嗎?我的天啊你快點啊!」售票員幾乎是用光速找零給我。我則是慌的要命,完全不曉得要去哪裡拆我的車。
「你現在拆來不及啦!先進去啦!」
我以為我的腎上腺素和求生意志已經在爬雪見山脈的時候用光光了,原來還可以榨出一點點。如果你們有在當天的清晨六點多到豐原火車站閒晃,便會看見一個渾身亂七八糟、拎著大包小包、然後扛著一台13公斤的登山車爬上兩層樓的剪票口的女孩。
「喂!你的車要拆啊!」
「我進去再拆!」我幾乎是單手扛車、單手拿票的闖進月台。好心的站務人員,竟然沒有攔住我這個疑似可疑份子。
好不容易進月台。我開始慌的半死的拆車。前輪拆了、後輪拆了,幾乎是用硬拔的。兩個一起丟進一個垃圾袋。剩一個大車架,只能塞進一半。正杵著不曉得該怎麼辦的時候,火車來了。
平常不是都會(誤點)嗎?我好無奈啊。車掌非常不爽,連罵了幾句,我非常狼狽的把一堆像是大型垃圾的黑色物體扛進火車廂。
因為急迫,所以胡亂上了台車廂,火車開始發動之後,才意識到我離我的座位有兩個車廂之遠。也因為急迫,火車行駛之後,我才發現我的快拆零件忘在月台上了。
正在懊悔的在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結點踱步的時候,我感覺到有個好奇又溫暖的視線。轉頭一看,是位長相清秀、充滿笑容的女孩,早晨的陽光正好從火車車窗透進來,敷在這個女孩的臉上,女孩的臉金黃金黃的,好有朝氣,好可愛的女孩。我看傻了,心情也變平靜了。
她跟我一樣,在車廂間站著。可是她又沒有像我一樣的大包袱,想必是沒有位置坐的。我把我的票遞給她。
「給妳吧。我的座位是7車40號,反正,我也沒辦法坐。」我指著我那兩袋巨型垃圾,無奈的說著。
「沒關係~我到中壢而已。」她笑笑。
然後她坐在我斜對面的角落。接著,我們開始聊天。
「你騎車啊?環島嗎?」
「不是,我在苗栗繞來繞去(笑)。」
「真有趣。苗栗好玩嗎?」
「挺好玩,山和田都有,是個豐富的地方。」
她到我身旁坐下,盯著我的車,很自然的笑笑。通常騎著腳踏車旅行,最常被人問,去哪?從哪裡來?這車不便宜吧?而她,只是笑笑,然後,聽著我抱怨我的車子很重,剛剛簡直搬不上來、簡直拆不掉、現在包了一堆垃圾袋像是大型垃圾一樣棄置在走廊這裡。
「你很珍惜你的車吧?」
「是啊。畢竟也一起騎過這麼多條路了。最近就是抽幾個六日,然後和一些朋友來騎騎苗栗的山路這樣。好累喔。」
「但是我還挺羨慕你能夠這樣,在工作之餘抽空接觸大自然跟運動啊。」
「是沒錯。但我還是希望能夠再慢慢的騎去哪裡玩。金門之類的。」
我們的談話常常被打斷。車廂與車廂間的人們走來走去、下一站的旅客上車、然後還有清潔婦人跟車掌。
「你的車不能停這裡,應該要放在12車廂。」一位經過的清潔婦人對我這麼說。
很好,我現在在第6車廂,這實在是太刺激了,是要我等下扛著我的車在月台狂奔嗎?
「我等下到7車等你吧。」她笑著對我這麼說。
『竹南、站、到了。』
我開始燃燒小宇宙了。下車,死命狂奔。才搬下去奔個那麼幾秒,車掌就請我上車。我上車,看見車廂號碼是:7。
很好,我、不、跑、了。
進入第七車廂,那女孩充滿笑容的向我揮揮手。我坐下,繼續未完的話題。
她是台中一間飯店的工,今天是要到中壢去探望朋友。我跟她說,中壢的人很熱情也很友善,上次環島的時候,就是中壢人最貼心了,會騎著摩托車跟著我們。她也說到,她在飯店工作的狀況,雖然很累、雖然會遇到很多討厭的事情,但是大廚都對他們很好,有免費食物可以試吃。我也跟她聊了一些我在小七工作的甘苦談。聊著聊著越談越深入,她聊到她之前遇到的朋友的事情,她講的很投入,我也聽的很認真。新竹站過後,人潮越來越多,站票越來越多,我發現越來越多旅客在偷偷聆聽我們說話。
「其實,我是轉學插大的,」她說。
「五專插大媽?」
「嗯,那時念的很辛苦,大家大三了團體都定型了,我一直被排擠,只有某個朋友比較願意跟我聊。然而現在是畢業了沒錯,工作卻跟大學念的科系也不一樣.....其實我也不曉得我該做什麼呢~(笑)」
「其實現在大部分我們這輩的人,應該都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吧?像我就是啊。現在念個書念個亂七八糟,大四了同學都畢業了,我還沒辦法念完,念了一堆東西,卻學的不精,以後,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要往老師這個方向走。雖然一直在走,卻越來越迷惘.....」
「只能到處走走看看吧。我大學念食品營養,現在卻走飯店服務,整個差很多。」
「是啊,只能到處走走看看,看自己適合什麼、不適合什麼,走一步算一步,至少,我沒有再虛度。」
很有趣。我們不會告訴陌生人自己的個人資料,卻可以對旅行中遇到的陌生人坦承自己的私事;我們對親人的個人資料瞭若指掌,卻不一定曉得他們心裡在想什麼。人跟人之間,就是這麼微妙,就是會有這種矛盾的距離存在。
『中壢、站、到了。』
很高興能遇到這樣陪伴我一段旅程的人,能夠聊聊天、交換心得與人生道路,也不錯。我將我的MSN帳號留給她,不過並沒有期待她加我為好友,或是從此進入我的生活之類。身為旅人,我用詩人的坦蕩面對。送走了她,我回到我的座位,7車40號。
這是豔遇嗎?不算吧。邂逅?又好像不是。說是,女孩跟女孩的交流吧。我笑笑,閉上眼睛,準備回到台北國,迎接接下來9點上班的奮鬥。
過了幾天,MSN裡多出了個名字。
「嘿。腳踏車女孩。」
我笑笑。
旅程,總一定會有意外,也一定會有驚喜。